— 夙愿 —

【2020木暮生贺】夏模样

木暮学长,生日快乐!

***

 

 

青鬓少年郎,风起行路忙。葳蕤年月长,岁岁夏模样。

 

 

 

夏模样

 

 

 

木暮公延第一次见到夏天的模样是在十八年前,但那时的他对此没有概念,过后也全无印象。因为他那时不过刚刚出生。七月步入中旬,梅雨季节落幕,盛夏开了一个天气晴好的头。那天下午的阳光明亮而率直,天空中几缕莹白的云彩被微风慢悠悠地拉扯出不同的形状。

刚刚触碰到这个世界的他缓缓睁开了眼睛。尽管新生儿皱皱巴巴、毛发稀少,却依然看得出这个孩子的眉毛像父亲而眼睛像母亲。等到他再长大些,他也将很好地继承他们坚韧的品性与温暖的心灵。当然,此刻的他不可能知道这些,他只是像从前和往后的所有新生儿那样大哭起来。

他渐渐长大。尽管他的性格总难以与奔放、张扬、热烈这些词联系起来,夏天依然是属于他的季节。后来,逐渐成长的他也将以不同的心情去度过许许多多个不同的夏天。

许许多多个灼热的、凉爽的、喧嚣的、安静的、悠然缓慢的、奋力向前的,夏天。

 

 

几天前刚过七岁生日的木暮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打开家门,换好鞋走了进去。迎面而来的凉爽空气让他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外面实在太热了,自己的家离学校有些远,一路上也没有顺道同行的伙伴,更显得这段炎热的归途漫长而难熬。

好在,明天就是暑假了。父母还没有下班回家,木暮从冰箱中取出一罐饮料,轻快地跑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里。还是暑假好,可以躲在凉爽的房间,看些自己喜欢的书,而不必在明晃晃的太阳下进行各种体育活动。或者,也可以在市图书馆里泡一整天,直到西斜的夕阳褪去白昼的热度,再乘上拥挤的电车回家。木暮并非抗拒与同龄人来往,他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学校要求的那些耗费体力的、需要流很多汗的体育运动。虽然,母亲经常会不无担心地提醒他,公延你啊,还是多和朋友们出去跑一跑比较好。

晚饭时间一如既往地到来。正当木暮准备像往常那样向父母讲起今天在学校发生的种种时,父亲忽然看向他,像是有什么事要宣布。

“你叔叔一家最近工作比较忙,他们夫妻俩要去关西待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想把两个女儿送到咱们家,让咱们帮忙照看下。公延,正好你也放暑假了,每天接她俩从幼稚园回家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回家之后也尽量多陪这两个妹妹一起玩。你看,怎么样?”

“妹妹?”木暮有些惊讶,“是……雪子和爱子吗?”

“对,就是她们俩。让我想想……她们今年应该四岁半了吧。”

在木暮的记忆里,住在千叶县的叔叔一家与他家的来往不算非常多,他在两年前去叔叔家做客时见过这两个妹妹。他对雪子和爱子的印象不深,仅仅是记得名字的程度。如果非要问他还记得什么,那就是,这对双胞胎姐妹似乎有些粘人。

第二天下午,父亲的弟弟夫妇俩带着两个女儿来到了木暮家。两个小女孩穿着相同款式的红色背带裙,绑着活泼俏皮的马尾辫,漂亮的仿佛两个洋娃娃。“伯父伯母好,公延哥哥好。”女孩们甜甜地笑着打招呼。

等到大人们在客厅坐下来喝茶聊天时,小孩们终于可以不必继续乖乖地站在他们身边。与对自己已无太多印象的公延哥哥不同,雪子和爱子毫无怕生与拘束,家长们一转身,两人便一同奔上前去,一人挽住木暮的一条胳膊,亲密无间得仿佛昨天才与木暮见过面。

“哥哥,你知道应该怎么区分我们俩吗?”其中一个女孩仰起头说。

“诶?”木暮笑起来,“不知道呢。你们告诉我,好吗?”

“好呀。马尾辫绑在左边的是我,在右边的是爱子。”雪子说。语毕,另一边的爱子补充到,“哥哥,你记住了吗?”

“嗯!我记住了。”木暮认真地左右看过两个女孩那极其相似的面容,点头做出了保证。紧接着,他又在女孩们“我们去看电视吧”、“我们去做手工吧”、“我们去哥哥的房间玩吧”的撒娇中被拉着跑到了一个又一个地方。

看上去,木暮和雪子、爱子两人相处的很不错,完全没有隔阂感。这固然是因为小孩子善良友好的天性、姐妹俩活泼开朗的性格,当然也与木暮那一眼望去便能看出的,随和温厚的好脾气有关。如果面前年长些的男孩是一副横眉竖目全无笑意生人勿近的样子,只怕再外向的小孩也不愿主动接近。

由于雪子和爱子这段时间里转学到了横滨的一所幼稚园,年龄尚小又不熟悉路线的她们自然需要有人接送。就像木暮的父亲一开始说的那样,这个任务落在了他身上。早晨出门倒还好,阳光尚且不太强烈,木暮原本也没有在假期里赖床的习惯,只是,每天下午出门接妹妹们回家让他有点稍微有点头疼。夏天的下午五点,阳光依然不减热情,在天地间蒸腾起灼人的暑气,而他需要在这个时候出门、坐电车、等候在幼稚园门口。

……我原本以为,暑假就不需要再这样了。木暮站在幼稚园门前的树荫下,有些无奈地抬手擦去额头的汗。

戴着黄帽子的小孩们叽叽喳喳地走了出来,木暮走近他们,在其中努力地寻找着雪子和爱子的面容。通常,他找到两个妹妹时,她们也同时认出了他。

“公延哥哥!”

雪子和爱子就像第一天来到木暮家那样,向前跑过去,挽住木暮的胳膊。在幼稚园里玩耍了一整个白天丝毫没有影响她们的精力,她们兴致盎然地拉着他说个不停。

“公延哥哥,算上山口老师在内,今天一共有十三个人喊错我们俩的名字呢。”

“公延哥哥,今天山口老师夸我叠的千纸鹤是班里最好的,我回去叠给你看吧。”

“公延哥哥,今天的跳绳比赛里,我是班里的第一名。”

“公延哥哥……”

木暮还没回答完这边,另一边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诶,是吗?”“嗯,好啊。”“真是厉害呢。”他在这样的应答和不断的左右转头之间度过了回家的路途。回到家时,他自感比放暑假前要累上许多。

这还没有结束。晚饭过后,雪子和爱子常常会缠着木暮陪她们玩。对她们而言,木暮鼻梁上那幅总是干净明亮的眼镜似乎是一件很新鲜的事物,摘下它、轮流戴在自己脸上,成了她们不会厌烦的游戏。木暮通常会应允,只有在少数时刻,他会弯下腰向两个女孩提出请求:“今天哥哥想看会儿书,你们自己去玩吧,好吗?”

雪子和爱子往往会听话地点头说好呀好呀。但是,另外一些时刻,她们就不像这样善解人意而可爱了。小女孩们有时会因为一些木暮不太理解的原因而吵起来,互相大喊过几句话后,两人一个坐在房间的一角,谁也不说话。木暮试图去调解她们的矛盾,然而得到的回答只有“哥哥,这是雪子的错,你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理你了。”“哥哥,这是爱子的错,你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理你了。”让他很是为难。所幸,小孩的斗气终究消退地快,她们总能在睡觉之前达成和解。在走进自己的房间之前,穿着同样的粉色睡裙的雪子和爱子重新露出天使般的笑容,“公延哥哥晚安啦!”一旁的木暮终于能够长出一口气。

当然,他们也会有一些很快乐的时光。那次是幼稚园要举行图案设计比赛,双胞胎为了这个争论了一整个白天,终于还是在晚上回家的时候求助于哥哥。木暮平时喜欢涂涂画画,在这方面本就有所擅长,于是,他当晚帮两个妹妹修改了她们的图案,画面上是两只撑着遮阳伞的小兔子。木暮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却在一周后接妹妹们回家时,惊讶地看到从幼稚园里走出孩子们竟然都穿上了印有那幅图案的短袖衫。

“哥哥!我们的图案获得了第一名呢!”离着好几米远,木暮就听到了雪子朝他兴奋地大喊。“我们有告诉老师,这是哥哥帮我们修改过的哦。”走得近了些,爱子这样补充道。木暮记得那一天,这两个本就爱笑的女孩脸上的笑容比平时更加灿烂,而他也很开心,既是为了妹妹们,也是为了自己。

姐妹俩在木暮家里待了一个半月。叔叔从关西回来时,木暮已经开学了,熟悉了环境的雪子和爱子也不再需要别人接送。叔叔提出回家时,他的两个女儿却都哭闹了起来,“不要!我还想待在伯伯家,还想和公延哥哥在一起!”最后,是木暮弯下腰,像之前那样笑着拉起她们的手,“没关系,明年夏天还来哥哥这里玩,所以不要哭了,好不好?”两个女孩这才挂着眼泪点了点头。

等到木暮一家把叔叔一家送到车站时,所有人都带着笑容。“哥哥!我们约好啦!我们明年夏天还来找你!”离开前,雪子和爱子转过身大声喊道。木暮朝她们笑着挥手,“好!一言为定。”

木暮不知道的是,刚一分开,雪子和爱子又产生了矛盾。而这个矛盾却是他无法解决的。两个小女孩互不相让,“将来,要和公延哥哥结婚的人,是我!”“不!明明是我才对!”

此时的他同样不知道的是,陪同年幼者的经历与经验,或许能对他后来的社团活动产生些许帮助也说不定呢。

 

 

虽然每天放学总是独自一个人走,木暮在班里的人缘却意外的很不错。这个戴眼镜的男孩看上去安安静静,成绩虽好,却无半点优等生的傲气,只需与他稍作接触,就能容易感受到他那让人很舒服的友善与随和。他不喜欢体育运动,男生们在赛场上挥洒汗水时,他通常只会旁观。但这不妨碍男生们在抱着球结伴出门时,总不忘问一句要不要一起,或者善意地笑他,木暮你总是坐在那里不嫌闷啊。在女生们眼里,与大多数小学男生不同,木暮的衣服总是干净整洁,似乎也比其他男生更加细心和好脾气。每当向木暮说起那些小女生的话题,他不会像其他男生那样不耐烦地甩甩头说好无聊,而是会耐心地听自己讲完,无论他是否真的感兴趣。无论男生女生,别人去找他帮忙时,他似乎总不会拒绝。

小学六年级时,木暮应班上的女生之托,去帮助她们布置艺术节的会场。“木暮君,我们这边的人手不够,有一部分器材又有些沉。可以帮我们搬一下吗?拜托啦!”女生一脸热切地请求道。而木暮自然是像平常那样点点头,“嗯,好啊。”说起来,如果要搬运重物的话,找这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男生帮忙似乎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谁让班上那些高大强壮的不像小学生的男生们都在运动场上奔跑,只有木暮留在教室里呢?何况,木暮君他终究是个男生,力气总是比女生们更大吧!

那时正是学期末,天空被初夏的夕阳染成了绚丽的金橙色。木暮抱着一大摞叠在一起的凳子,有些费力地朝着会场的方向走去。路过学校的室外篮球场时,他不经意地向那个方向看去。他看到了班上的男生们,他们追赶着那个橙色的圆球,谁都寸步不让。金色的阳光落在晒黑的皮肤上,汗水打湿了整个后背,篮球划过漂亮的弧线命中篮筐后,他们大笑着击掌庆贺。这时,有人注意到了一旁驻足观看的木暮,他朝着木暮挥挥手,他的同伴们也跟着大喊起来。

“木暮!要不要过来?一起打球吧!”

木暮微怔。这是他第一次不愿直截了当地拒绝打球的邀请,可是手中的重量提醒他还有事情要做。于是他终于还是摇了摇头,“先不了,我得搬东西。”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了体育课短跑测试时,自己用尽全力气喘吁吁,却每次都是吊车尾的画面。每到这时,那几个关系好的同窗总会提醒他,木暮你也该稍微加强一下体育锻炼啦。这时,一个同样在搬东西的女生已经走到了木暮的前方,她转过身催促木暮快点跟上来。

木暮重新迈开脚步。初夏温热的晚风吹过他的脸颊,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羡慕、有些向往那些篮球场上的男生们。

 

 

 

升入国中后,穿上了新制服的木暮加入了篮球部。他终于为自己的生活安排了属于体育活动的时间,也因此结识了恰好和自己同路回家的新朋友。木暮想要锻炼身体的目标并不远大,然而真要做起来的话,即使是再简单的目标也不会像看上去那样一蹴而就。因此,本就谈不上喜欢篮球的他会萌生出打退堂鼓的念头也无可厚非。

木暮在篮球部认识的新朋友叫做赤木刚宪,与他同年。木暮觉得这个人无论外貌还是性格似乎都比同龄人更成熟年长些,遇到问题时,他总愿意去问问赤木君的想法。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但对方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并没有给出“所以说我还要继续打篮球吗”的意见。

木暮也不好再问,只是以“赤木君没想过退出”作为自己“也还是坚持下去吧”的理由。这样的想法或许可以解释为榜样的力量,又或许该说是有些说服力不足,但从结果上看,它有时确实能帮助人持续地做一件事。

国中二年级时,篮球对木暮已不再是单纯的负担,他偶尔也能从一个还算精妙的传球或投篮中感受到乐趣。

这天,篮球部暂停了每日按部就班的训练,与隔壁学校进行了一场的练习赛。中场休息时,木暮抬起头喝水,眼神无意间移到了二楼的看台。北村中学篮球部的实力虽不算强,可这天毕竟举办了不常见的练习赛,所以也吸引了不少学生前来观看。看台的围栏前,在北村中学清一色的黑色制服中,木暮忽然注意到了一个外校的学生。

或许是她身上白杏色的西式套裙太过醒目,木暮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他看到女生肩上搭着婉约的黑发,整齐的刘海柔顺地垂在白皙的额头前。她眉毛弯弯,眼睛大而明亮,淡色的唇边带着文静而温和的笑意。她独自一人。

木暮仍保持抬头凝望的姿态,队长有力的集合声把他拉回了现实。中场休息结束了。下半场比赛中,出于对比赛的认真重视以及其他一些说不清楚的原因,木暮一眼也没敢往看台的方向望去。比赛结束的哨音落定后,他终于能够再次看向女孩驻足的地方,却发现那个亭亭的身影已不知何时离开了。

“赤木,你知不知道这所学校——那里女生的制服是白色的套裙。”回家的路上,在谈论完今天的练习赛、聊过几个其他话题之后,木暮终于在走到两人分别的路口前,提起了这件事。

“白色套裙?挺少见的……应该是白泽女子中学吧。”

“诶?”明明自己是想要询问,得知对方知道答案时,木暮反倒惊讶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也不认识那里的人,但我妹妹有在那里的朋友,是她告诉我的。”赤木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啊……也没什么。”木暮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只是,今天在看台上,见到了那里的学生。”

“是吗。”赤木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他对这方面的话题似乎不太关心,“我倒是没注意到。”

后来,那天的女孩也常常出现在北村中学体育馆二楼的看台上。她总是一个人,穿着那套白杏色的衣裙,永远整洁妥帖一尘不染,仿佛一朵安静开放的玉兰。木暮在跟随队伍跑圈时、在与队友练习传球时、在进行三对三的对抗赛时,总能看到高处的那个纤细的白色身影。木暮看到她总是面带浅笑,专注地望着训练中的队员们,却看不出她的目光停在哪个人身上。而在队伍解散前,那个女孩却总像第一次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是赤木提出来的——尽管木暮没再对他说起过这件事,但他还是看出了木暮最近总是愣愣地看着某处。赤木默默看了他几秒钟,然后开口,“所以,要不要让我妹妹拜托她的朋友帮你打听一下,那个女生是谁?”

“……”木暮有点惊讶,但却没准备去否认或掩饰什么。

“或者,等到训练结束时,你自己主动去说点什么。对方毕竟是女生啊。”

“话是这样说没错……”木暮望向路边的车流,“但每次队伍解散前,她就离开了,也没有机会去说话。”

“那,也可以下次训练前早一点去,在体育馆门口等她。”

木暮没有接话。这样倒不是不行,他只是不太愿意这样做。他总觉得那个女孩太过轻盈和洁白,像一个遥远而美好的幻影或梦,让他不敢上前惊扰,只能远远地凝望着。他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不太自信。

春天渐渐到了尾声。从下周开始,北村中学要求统一换上夏季制服,篮球部的外套也将换成短袖款。周末前最后一天的训练结束后,木暮和赤木已经走到了学校门口,他忽然感到手中的提包似乎比平时轻一些。拉开拉链,原来是运动外套不见了,想必是忘在了体育馆。木暮让赤木等他一下,他这就跑回去取。

刚刚跑出几步,木暮忽然听到一旁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扭头一看,竟是那是那个白色衣裙的女生。他猛地停了下来。

女孩看到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再次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请问,这是你的衣服吗?”她把手中那件湖蓝色的运动服向前递去。

木暮接过运动服,“是……是的!非常感谢!”他连忙鞠躬。

“没事啦。”女孩笑着摇摇手。木暮这才发现她的笑容亲切而友善,并不会给人高高在上远在云端的距离感,“我在离开之前去了卫生间,回来之后发现篮球馆的地板上放着一件运动服,你和你的朋友刚刚推门出去。我问过值日的其他人,他们都说不是自己的。我想,这应该就是你们落下的。”她用两三句话解释清楚了木暮的外套为何会在她这里。

“啊……是我落下的。真的非常感谢。”木暮想自己或许给对方留下了丢三落四的印象,明明自己平时不是这样的。“那个,请问,你是白泽女子中学的吗?”

“嗯,我是。”女孩点点头。木暮听说这所私立学校的学生们多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可是这个女孩言行温和有礼,并无半点富家女的娇纵与骄矜。“我们学校是女中,只有女子篮球队,我偶尔也想看一看男生们是怎么训练的……所以,最近放学后,我经常会来你们学校看看。你们训练的很好呀。”

“哪里……我们还有很多不足……”

“不,我是真的这样想。你们每个人都很认真。”说着,她抬起头望向天边的流云,“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要离开日本了。如果能赶得上今年的夏季赛,我会去看的。”这时,她看着木暮再次露出微笑,“你们大家要加油啊!”

“……”木暮一时间无法完全理解与接受女孩话语中包含的信息,他只抓住了最后一句话的要点,“我——我们,一定会加油的!”

“好。”女孩赞许地点点头,“那,我先回去啦。你也快回去吧,你的朋友一直在等你呢。”她看向站在远处的赤木,“再见。”说完,她朝木暮笑着挥挥手,转身离开了。她离去的方向与木暮回家的方向恰好相反。

“再见……”木暮只来得及说出这句话。

 

 

随着比赛日期的接近,每天的训练任务也越来越重。然而,那天的交谈过后,女孩却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体育馆里。她为什么没来呢?是因为快要出国了,有很多事情要忙吗?木暮总忍不住去想这些。

繁重的训练间,他偶尔也会想,到了正式比赛时,她会不会去看呢。

很快,正式比赛就在眼前了。这是二年级的木暮第一次被安排为首发球员,他为此很有些紧张。但除此之外,他也为不知道女孩是否会去看而感到忐忑。他没有对赤木提过这些情绪,只是一个人不安并期待着。

第一场比赛当天,临近上场前,木暮最后用视线搜寻了一遍四周的观众席。正当他决定放弃寻找,专心听教练的赛前动员时,那个许久未见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野。是她!今天的她穿着一袭淡蓝色的连衣裙,那也是北村中学球衣的颜色。她坐在观众席中间,脸上依然带着浅浅的笑意,目光不知停在哪个人身上。

她来看比赛了啊,真是太好了。木暮心中一暖。他定了定神,把注意力重新集中起来。

短暂的紧张过后,木暮发现自己今天的状态非常好。突破对方的防线、轻巧地上篮后,他总听到或高或低的喝彩声。或许因为这是首轮比赛,对手的实力也不算强大,比赛临近结束时,北村中学已经甩开对方20多分。

最后一个球,传到了木暮手里。

就在他想要以一个投篮或传球结束这场比赛时,对方的四名球员忽然离开了自己原本负责防守的人,围堵在了他的身旁。此刻的他们仅仅是为了自尊而战,仅仅是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这最后一球被这个瘦弱的男孩轻松地得分或传出去。

该怎么办?被困在人墙中的木暮焦急地思考对策。他从未想过实力不算强大的自己能够“享受”到四人包夹的待遇。其实,即使是什么也不做,让球被对方抢走,这场比赛的结果也不会改变了。但是,如果这样的话,还算是战斗到最后一刻吗?对手是如此认真,自己难道不该报以同样的认真吗?

“木暮君!!”

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声音的主人仿佛在很遥远的地方,木暮看不到她的脸,但能感受到那声喊话中包含的焦急与热切、担忧与期待。

“木暮君!加油啊!!”

木暮咬紧牙关,看准对手的动作在防守时的破绽,带着球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他感到自己仿佛穿过了一堵很厚很厚的墙壁,破碎的砖瓦砸得他生痛。重新看到墙壁外的光明时,比赛结束的哨音长长地吹响了。球依然在他的手中。

北村中学胜利了,木暮公延胜利了。

队友们笑着冲到他身旁,对手难以置信而又悲伤地转身离开。木暮与队友们击掌,他们拍着他的肩膀说,木暮你行啊,平时完全看不出来你有这么猛。木暮开心而稍感难为情地笑着,他自己也几乎没法相信,小学时体育测试总是倒数的自己竟能做出这样的表现。

就在这时,木暮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兴奋而佩服的、欣喜而感动的声音。

“木暮君!!”

木暮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他看到了她。女孩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美丽的脸庞上洋溢着快乐。原来看上去总是从容淡静的她,也会这样放开来,笑的张扬而明媚。木暮朝她挥手,对方亦是挥手致意。女孩的眼睛很亮,笑容很美,这一刻,木暮确信她是仅仅看着自己一个人的。

木暮忽然想到,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因为前段时间经常来看北村中学的训练,听到队友们这样喊自己,所以就记住了吗?这让木暮胸前一热,心脏快速地跳了起来。

但是……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教练在更衣室做完总结,队长宣布可以回去时,木暮做出了平时绝不会有的举动:离开队伍,跑去寻找那个女孩。

然而,跑遍体育馆内外,他却没能找到她,原来,她就像之前那么多次一样,在队伍解散之前就悄悄离开了。

第二场比赛,她没有来看。

第三场比赛,她没有来看。

北村中学输掉的那场比赛,她也没有来看。

木暮终于明白,原来她已经离开日本了。她就像那天说过的来看比赛了,虽然只有一场。他还没来得及问她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向她认真地道别,更不必说向她道出自己这段时间来的心意。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只有三句“木暮君”和一句“加油啊”。

夏天正式来临了,即使是夏季制服的短袖衫也会把人闷出一身汗。三年级的前辈向大家告别,木暮成为了这支队伍的副队长。

但他却觉得周围似乎有些空旷。

其实自己对她是完全不了解的啊。她叫什么名字,她年龄多大,她爱好什么,她要去往哪个国家,她是否以及何时会回来……自己再也无从知道了。原来,对于自己而言,她终究是个洁白而轻盈的、遥远而美好的梦。正因为是像梦一样的人儿,所以才会像梦一样消失不见啊。

不过,那场比赛的最后,自己的表现还是很好的吧?她那时笑的很开心,自己应该给她留下还算不错的印象了吧?每当这样想时,木暮就会感到些许安慰。

他有一个或许太高了些的期望:当她想起自己在故乡度过的最后一个夏天时,也会想起他。

后来木暮把这些讲给了赤木,赤木听完后肯定地点了点头。“会的。”赤木认真地说,“我们的队伍里有那么多人,她却只喊出了你的名字,一定是对你印象很深。”木暮但愿事情真的能如他所言。

这个夏天,对于木暮来说,确实是空旷了些,也确实安静、寥落了些。

 

 

国中三年级的冬天,木暮正在为升学考试做准备。他在半年前的夏季赛结束后就退出了篮球部,但他在离开前却真切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对这项运动怀有多少留恋,篮球于他已不仅仅是为了锻炼身体。就像他说过的,“因为我喜欢篮球。”

所以,只要与学业不冲突,他总会尽可能去观看县内举办的比赛。那天,在冬季赛的县内决赛上, 他看到了武石中学篮球队的队长。

准确地说,他的目光被那个球员牢牢地吸引了过去。木暮从未见识过像他那样攻守全面、技巧娴熟、动作优美的选手,更不必说与其较量。最让木暮感到讶异与敬佩的,是那个人的眼睛:明明全场观众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明明已经陷入了千钧一发的危机关头,他的眼睛……为什么还能那样自信、昂扬、明亮、充满斗志呢?

而当那个人投出漂亮的最后一球后,他像自己承诺过的那样,带领队伍取得了胜利。队友们飞奔过去拥簇他,他狂喜地高高举起手臂。门外是北风呼啸的冬天,门内是他们飞扬的笑容、他们晶莹的汗水、他们纵情的欢呼……远远望着这些,木暮仿佛感受到了夏天的气息。

观众席上有人带头喝彩:三井寿。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三井寿站在人群中央闪闪发光。

木暮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记住了这个让他看到夏天的人。

后来木暮升入了高中,他在篮球部的新成员中又惊又喜地发现了三井。可他却没想到,三井和赤木,这两个一新一旧的队友在各方面都存在不合拍与冲突,他们碰撞出的化学反应并没有给队伍带来夏天,反而把他们的队伍推进了严冬。

三井带着夏天来了,很快,他又带着夏天走了。

 

 

寒冬与盛夏之间,是春天。

春天或许是从迎面的风儿不再冰凉时到来的,或许是从学校门前的第一棵樱树开花时到来的,又或许是从一排新成员站在体育馆中报道时到来的。

高中二年级开学时,木暮所在的湘北高中篮球部,终于不再只有两个人了。

木暮打量着新生中留下来的四个人,安田、潮崎、角田这三位看上去忠厚老实,剩下的那位宫城却是眼角眉梢都透着叛逆与不羁。哦,还有站在一旁的新经理,一个热情开朗的漂亮女孩。

无论如何,木暮为此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训练结束后,木暮常常和赤木谈起他们的新队员。“咱们这次加入的新人都挺可爱的,你说是不是?尤其是宫城,他打得很不错呢。别看他平时总是一副酷酷的样子,竟然会喊你赤木老大,哈哈。”木暮说着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经常会在赤木面前夸这些后辈,一方面是真实想法,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这个太过严厉的队长能够更加欣赏他们。

赤木板着脸哼了一声,“你是没有看到他在彩子面前的样子。”

木暮笑着低下头,不打算揭穿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他想在这个季节里好好努力。

 

 

高中三年级的上半年,十七岁的木暮终于在高中生的身份成为过去式之前,抓住了最后一次通向全国舞台的机会。

与陵南高中的存亡之战结束后,木暮在独自一人时总会想起那场比赛的最后,然后低下头,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每到这时,他总会感到从内心深处传来的微微颤抖。是湘北高中篮球部的成员们合力推开了那扇通往全国大赛的门,他很高兴那其中也有自己的一份力量。

在去静冈县参加合宿的前一天,木暮去学校办理了一些手续。在从学校回到电车站的那条街上,有几家开在一起的游戏厅、小钢珠店。路过店门前时,木暮不无好奇地侧头去看。说来或许会被人嘲笑,他至今从未踏足过这类店肆。就在他即将走过这几家店时,身后好像有人在喊他的绰号,眼镜兄。木暮回过头去。

四个男孩,高矮胖瘦各不相同。他们站在初夏的夕阳里,向木暮悠闲自得地笑着挥手。

“嗨,是你们!”木暮认出了樱木的朋友们,他亦是笑着回应。樱木军团快步上前,五个人走在一起。这是木暮第一次单独遇到这四个人,但他丝毫不感生分。他们是樱木的朋友,他也把他们看作自己的同伴。“刚打完游戏回来吗?”木暮笑着问道。

“没错!”高宫自豪地咧开了嘴,“今天赢了好大一把。”

“樱木呢?他没和你们一起吗?”

“花道啊,现在指不定在哪个球场练习投篮呢。”洋平无奈地笑着耸耸肩。高宫愤慨地补充道:“花道那小子,最近越来越少和我们在一起了!”

“这个,主要是最近篮球部里的事确实有点多,樱木他也很努力……明天要去合宿,回来之后,紧接着就是全国大赛了。”木暮有些抱歉地解释着,他比四人组中的每个人都高,说这话时的他微微低着头。“这段时间过后,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休息了。”

眼镜兄啊,我们只是顺口吐槽一下那个家伙,没有人让你为此而过意不去呀!你何必这么认真呢?四个人两两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默契地忍住了笑。“说起来——”大楠及时岔开了话题,“要经常按住花道这颗不定时炸弹,眼镜兄你其实也挺头疼的吧。”“没错没错,”野间点了点头,“花道那么天生怪力,我们四个有时都阻止不了他呢。”

“这个嘛……哈哈哈,倒也说不上是头疼啦。”木暮拍拍脑袋,自嘲地笑了起来。他像是觉得这个回答不够有说服力,紧接着又补充道:“其实,樱木一开始完全不配合基础训练时,确实有点难办。但他后来越来越认真,也越来越像个运动员了……所以,也没有什么。”

大楠的问题让木暮一瞬间地出神。头疼吗?其实是有点的吧。虽然木暮从小就有带更小的孩子的经验,但面对樱木这个巨型的超龄问题儿童,他偶尔还是会觉得力不从心。可是樱木,这个完全让人猜不透他下一秒的举动的人,却会在传球失误后内疚地大哭,却会在无人要求的情况下早起练习投篮,却会记住自己的那句话,在比赛胜利后找到自己说,眼镜兄你不必这么早退出了。他是多么可爱!樱木是队友,是同伴,是打开胜利大门的不可或缺之人。所以,或安抚或鼓励或制止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天才,怎么不是自己这个副队长的责任?木暮记得在与陵南高中的那场比赛上,樱木被撞的倒在地上,而观众席上的四人组冲了下来,他们朝着自己大喊,不好了眼镜兄,花道他要发狂了。他们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他们是多么信任自己。所以,尽管木暮知道他的力量比樱木小很多,尽管他对地上那颗红色的炸弹也有些内心发毛,他依然不犹豫地冲上前去。这是他的责任,他亦是甘愿这样做。

“哎——也只有你会这样夸奖花道了。”野间笑着抱起了手臂。“对呀,要是大猩猩那家伙的话,没准连我们也要一起挨揍了。”高宫边说边学着赤木捶人时的动作,他滑稽的样子引起了一阵笑声。

“没那么夸张啦……”木暮哭笑不得地摆摆手,“赤木只是不太坦率而已。其实他非常赞赏樱木的,一直都是。”

这时,一直默默倾听的洋平眨了眨眼睛,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木暮学长。”他开口,“你平时……会不会觉得累呢。”

木暮看向这个清秀而聪慧的少年,他一瞬间明白了洋平在问什么。“不会,因为我觉得很开心。”他笑着摇摇头,“我的球技不够好,遇事也容易紧张……我能为队伍做到的,可能也只有这些了。你知道吗,有段时间篮球部只有两个人。那时倒是完全不忙,可是完全没有现在开心啊。”

洋平愣了两秒,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什么。他似乎更加理解花道为何会愿意亲近和敬爱木暮了。

 

 

从广岛回来后,暑假只剩最后几天了。

木暮回到了家中。几天前临行时,父母的叮嘱和祝愿犹在耳畔,此刻他却已经比想象中更早地回来了。他向父母详细地讲起了这几天的所见所闻,却没有和篮球部的任何人联系。

他想,无论喜悦还是遗憾,他们都需要独自消化一段时间。

夏日的午后,木暮躺在自己房间的单人床上,侧头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中,苍翠的树叶安静地晃动。他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与十几年前的夏天相比,烈日依旧,熏风依旧。他却不再像童年时那样抗拒奔跑与流汗,白净的脸庞也晒黑了些。

想来,自从自己与篮球这项运动产生联系后,每个夏天似乎都是以“失败”结束的。当然,但凡参加比赛总免不了失败,除非能赢到最后一场,称霸全国——这原本是他们的目标。

但是,这一次,是不是与之前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呢?

傍晚时分,炎热褪去之后,余晖收敛之前,木暮抱着篮球,来到了自己家附近的篮球场。篮球场上并不空旷,有中年人也有小孩子。木暮来到一个空闲的篮球架下,稍微活动过四肢,他开始进行投篮练习。微微下蹲,左手扶着球,右手把球推出去。他重复着这套动作,一遍又一遍地看着篮球划过布满晚霞的天空,却丝毫没有厌倦。他这才明白,原来篮球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无论在赛场上是否取得胜利,无论自己是否即将退部。

旁边似乎有什么人走了过来。木暮放下已经抬起的手,扭头看向一旁。原来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横条纹短袖衫。男孩抬起头,“大哥哥,你投篮的姿势好标准。可以教教我吗?”

木暮有些恍惚。他想起小学那座不大的校园里,抱着一大摞凳子的自己站在篮球场旁,班上的男生们大声吆喝着,问他要不要一起来打球。

然后木暮温和地笑了。他点点头,给出了与当年不一样的回答:“嗯,好啊。”

 

 

开学后,木暮正式退出了篮球部。生活好像一如往常,并没有因为升学考试的压力而忽然变得忙碌起来。

这天午休时,忽然有同学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木暮君,有人找你。木暮向门口看去,一个低年级的男生略显拘谨地站在那里。

安田靖春。

木暮走了过去,安田像是松了口气似的抬起头,“木暮学长。”木暮同样微笑,“安田,怎么了?”

两个人在走廊的窗户旁停下。“木暮学长……是这样的,前天,良田他对我说,希望我能担任副队长,他一个人忙不过来。但是,我总觉得自己的能力恐怕不够。”

“怎么会呢?你们这几个人里,再也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可是,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类似的经验……队伍今后会遇到更多挑战,我真的怕自己不能当好良田的帮手。”

木暮笑了,“安田,谁说你没有经验的。”

“诶……?”

“樱木他们刚刚入部时,经常是你平息了他的捣乱。后来他们每次斗嘴时,你也总会和我一起拉开他们。说实话,你一直以来真的帮了我很多。”

“每次比赛时,你都会很大声地给他们加油呐喊。我坐在你身边,听得很清楚。至少在我看来,你对篮球部的大家是足够热心的。”

“三井来闹事那天,你主动站了出来。那几个人看起来都挺吓人的吧?你和这件事本来没有关系,我们谁都没想到你会这样做。我相信,今后队伍如果遇到什么事,你也一定会这样勇敢的。”

“你平时训练一直都很努力,赛场上的表现也很冷静。安田,你是个很可靠的球员啊。”

安田的眼中似有光在跳动,“木暮学长,谢谢你。”

“谢什么呢,我说的都是实话。”木暮笑着拍拍安田的肩膀,“对了,你和宫城,是不是很早就认识了?”

“嗯,我和良田是小学同学,从那时起我们就在一起打球了。”

“那就更好了。你们认识的时间长,彼此之间比较熟悉,沟通起来肯定很方便。宫城他现在一定很需要你,我们的队伍也需要你,你要拿出点信心啊。因为,你一直以来做的都很好。”

安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抿了抿嘴唇,认真地表示自己会接受这个任务,并且尽力去做的好一些。安田的脸上带着微笑。木暮看着他,回想起了当初安田来报道时的样子。安田一直是这样,踏实、谦和、认真、努力。现在,那件红色的5号要交给这样的后辈了,木暮对此放得下心,亦是满怀期待。

 

 

这个周末的下午,木暮出门去咨询了一些和升学考试的补习班有关的事,顺便买了几本学习资料。接下来,他每天的下午和晚上都要去参加补习,生活节奏真的要变快了。

等到返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回家的路有一段会途经那道漫长而优美的海岸线,一扭头便可望得见万顷碧波。此刻,海水被熔金般的落日染成了灿烂的金色,一波一波地荡漾着。

明明还不到六点,夕阳为何变得如此温柔了?阳光不再白亮亮地刺眼,流动的空气也降到了让人舒适的温度。

原来,是夏天就要过去了。

木暮忽然有些怅然若失。季节总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的心绪,一想到葱郁即将变为飘零,人也难免会有几分忧伤。大概是提包中的新书太厚重了,木暮感到有些疲惫。

一只手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他听到了好友的声音,喂,木暮。木暮扭头去看,原来是赤木。赤木跟上了他,两人并排行走。

“赤木,你回来的这么早?那个补习班的情况我问清楚了,我本来想明天到学校之后再对你说的。”木暮说。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赤木,今天下午他们本想同去,但临行前赤木却接到了来自学校的电话,负责社团活动的老师拜托他这个前队长去一趟学校,连同其他社团一起商讨一下今后社团建设的问题。

“嗯,会开的挺顺利,宫城也在那里。”赤木点点头。

提包的重量没有改变,木暮却忽然觉得轻松起来了。

正和赤木谈着今后学业上的问题,后背忽然感到重重一击。木暮被惊的抖了一抖,赤木却丝毫没有反应。两人同时向中间的空隙看去。

哈哈哈哈哈。恶作剧得逞的笑声响了起来。背着运动双肩包的三井大步走到了两人中间,同时拍上他们的肩膀,“怎么样?完全没发现我过来了吧?”

“喂!”赤木粗声粗气,却没有躲开放在自己肩上的那只手。

“本来在好好地练习,那个篮球场的管理员大叔忽然说今晚要维护,我们都被赶了出去。”三井不满地甩了甩头,“我只好换个地方了。你们这是?”

“啊,木暮去问补习班的事了。至于我,你明天去问问宫城可能会更好。”

三井皱起眉头,“你这家伙倒是说清楚啊!”

“哈哈,其实就是学校关于社团建设的一些事啦。”木暮笑着打圆场,“赤木,你别卖关子了。”

“什么?”这个回答让三井对此更加关心,“赤木,你快说……”

赤木对三井讲起了今天下午的经历,木暮听着他俩的对话,心中渐渐生出了一种安宁的温暖。他们三个,曾经在痛惜、责备、难堪中对峙,尘埃落定后,他们也曾一同凝望过夜晚的繁星。寒冬中的生长疼痛结束后,他们重新聚在一起,奔向不踌躇也不后悔的夏天。而现在,他们依然在夏天的夕阳中并肩行走,作为彼此的队友与朋友。这是多么幸运的事。

……是啊,夏天还没真正过去呢。

赤木和三井的声音变得模糊了。木暮的视线飘向不远处的大海,他看到沙滩上有很多人在追赶、笑闹。与时常笼罩着雾霭的秋冬不同,此时的海面上方明澈而温暖,金色是开怀欢笑的金,蓝色是直面未来的蓝。这是独属于夏天的景色。在这座城市长大的木暮本是见惯了这片海,但他此刻忽然感到无比美好。他想起那些出现在自己生活中的人们,陪伴身边的,不常见面的,或是一期一会的。他现在心中只有宁静、幸福与释然。

木暮忽然不再为夏天的结束而感到惆怅了,因为他知道夏天每年都会如约而至,就像他一岁又一岁的生日那样。他暗自希望,到了遥远的将来,自己的脸上长出皱纹时,依然能够对周围的世界怀有夏天的热情。

“木暮!”

赤木和三井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或许是出神让木暮的脚步变得慢了些,不知何时,他落到他们俩的身后。他们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回过头,等待着木暮跟上来。

“啊,好!”

木暮爽朗地应道,他笑着跑向他们。在回到同伴们中间之前,他再次望了一眼沧蓝的大海,然后把夏天的模样长久地留在心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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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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